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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青葱校园] 【2024文心雕龙——风花雪月(女性·校园)】【八月花开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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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24文心雕龙——风花雪月(女性·校园)】【八月花开】

作者:流风回雪翩翩舞
2025/03/23发表于第一会所SIS001
是否首发: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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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一章】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从学校礼堂门口到操场上,仍然有很多人在三五成群地拍着照片,有的是学生,有的是家长,还有的是老师。
礼堂门口的台阶下,大红的半圆形充气拱门也随着天色黯淡下来,不过拱门最高处的“成人之门”四个金色大字依然可以辨识出来。
我穿着崭新的东阳二中校服,回头望了一眼礼堂,抬起右手捋了捋被晚风吹得稍微有些乱的柔顺长发,情不自禁地又看了看天边的落日余晖,左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,只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清晰可辨。
这套崭新的校服,是学校专门为我们高三学生参加成人典礼准备的。校服的基本样式和普通的东阳二中校服没有太大区别,白色的T恤,蓝色的水手领,红色的领结,灰色的百褶裙。唯一不同之处,就是领口、袖口和裙边都加上了金丝的镶边。在高三年级举行成人典礼,每人发一套这样的新校服,是我们东阳二中的传统做法。
“雨荷。”有人在身后轻声叫我的名字。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——沈老师,我的班主任。
“沈老师,今天真是谢谢您了。”我转过身,微微鞠了一躬。
“哎,哪里的话。你现在是去食堂吃饭吧?这周你又要留宿在学校?”沈老师今年四十多岁,是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,她是一位非常传统的中年女教师,既严厉,又慈爱。
“是的,老师。晚饭后我想去书店一趟,看看有没有新的教辅。”
“唉,你这孩子……”沈老师看我的眼光里满是温柔和慈祥,“虽然高考已经越来越近了,但是也不能过于拼命,要注意劳逸结合啊。”
“是,老师,谢谢您的关照。时间不早了,您要回家给小军做饭去了吧?”
“是啊……小军明年也要高考了,他可没有你这样用功呢。好啦,你也快点去食堂吃饭吧,小心太晚就没菜了。”
“谢谢老师,老师再见。”
我望着沈老师推着电动车的背影,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阵愧疚。
我叫凌雨荷,是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。我出生在一个小乡镇里,家境很普通。我的父母长年都在外面打工,这几年甚至跑到了挺远的省外去,我基本上可以说是爷爷奶奶带大的。靠着自己的努力,我在镇上读完初中以后,考进了东阳市的第二中学。我的家离东阳市挺远,爷爷上了岁数,奶奶的腿脚不灵便,所以我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寄宿。二中并非是一所寄宿制学校,因而学生宿舍很少,食堂也很小。三个年级合起来,寄宿生也不过就十几个而已,大多都和我一样是从比较远的乡镇考过来的。
高三的成人典礼,按照学校的惯例,都会有学生家长和孩子牵着手走过“成人之门”的仪式环节。本来,我的妈妈说好要回来参加典礼;但令人始料未及的的是前几天她受了工伤,不得不卧床休息,而我的爸爸为了照顾她也走不开。于是,今天下午,牵着我的手走过那道充气拱门的就是我的班主任沈老师。
沈老师一直很关心我。其实,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。论长相,我长得并不难看,但也没有特别出众,从小到大,也偶有一些男生觉得我漂亮,然而“班花”“校花”这样的称号从来都落不到我的身上。论学习,我的天赋一般,除了历史科成绩很出色之外,其他的学科都只是在中上水准左右,综合起来既不拔尖,也不平庸。在班级里,我并不是毫无存在感的那种学生,但也永远成不了最优秀的那几个学生之一。
这是我时常对沈老师心怀愧疚的原因之一,但并不是全部原因。
沈老师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,我也跟着慢慢走出了校门。我对沈老师说自己要去食堂,但我迈步的方向却是宿舍楼。对不起,我没有跟沈老师说实话。
回到自己的宿舍,我脱下校服,细心地把它折叠好,装进一个塑料袋,压得平平整整,然后整个放进了我的背包里。接着,我换上了一套休闲的服饰,牛仔裤,黄色衬衫,外面罩上一件白色小风衣。站在卫生间里,我仔细地梳了梳披肩长发,涂抹了润肤露,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。
今天的成人典礼,对许多高中学生来说都非常重要,所以班上的很多女生都化了妆,但我没有。我是真的不会化妆,而且我也不喜欢化妆——因为有人说过,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,最为可爱。
今天对我来说,同样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。我也曾犹豫过几次,但最终还是决定素面朝天,只是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,清清爽爽。
宿舍的门开了,程燕蓝走了进来。整个东阳二中高三年级的女生里,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是寄宿生,不过我和她不同班。我在文科的B班,而她在理科的D班。从进入东阳二中的时候起,我们俩就是舍友。我家在桑南镇,她家在柳榆县。柳榆县离东阳市很近,所以程燕蓝通常每个周末都会回去一趟,而我往往要两三周才会回一次家。不过,进入高三以后,因为学业压力增大,程燕蓝回家的频率也降低了。
今天是星期五,成人典礼之后跟着周末。程燕蓝的父母从柳榆县赶来参加典礼,不过据程燕蓝跟我说,他们准备和她一起吃完晚饭后就自行回去。
“咦?你现在才走啊?”程燕蓝看见我,微微一愣,说,“你到家得八九点钟了吧?路上安全吗?”
“没关系,我三叔会到车站接我。”我把背包背了起来,说,“你不是要和爸妈一起吃晚饭吗?怎么回来啦?”
“换衣服咯。爸妈说这身校服好看归好看,但还是不要穿到饭店去。嘿嘿,老古董就是老古董。他们在下面等我。要不,你等我一下,我换完衣服以后和你一起走,让我爸开车把你送到车站去。”
“不用那么麻烦啦,我也不想克扣你和父母相处的时间。”我笑着说,同时穿上了门口的帆布鞋,“我先走啦,这间寝室周末是你一个人的天地咯。拜拜。”
“路上小心。”程燕蓝的声音已经是从我的脑后传来。
沈老师以为这周末我会留在学校里读书,程燕蓝以为我这个周末要回家。其实,我对她们谁都没有说实话。
公交车站就在学校门口。坐上2路车,就能去客运站,但我登上的是3路车。
公交车上的人不多,我靠坐在窗口,把背包抱在怀里,望着车窗外已经降临的夜幕。书包压在我的胸口,可我却仿佛仍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感受到胸腔下的律动。这会是一个在我生命中留下深深印记的夜晚吧?夜色渐浓,我的紧张和兴奋感似乎也在跟着一起变浓。
小时候,我很害怕走夜路。如果不得不要在晚上出门,我常常都要哭闹一番,说什么也不肯走。有的时候爸爸会因此生气地呵斥我,有的时候妈妈会拿出糖果来哄我。出门以后,我都会死死抓住妈妈的手,生怕从哪棵树后面就跳出来一只凶恶的鬼怪来把我叼走。再后来,爸爸妈妈都出远门去打工,只剩下我和爷爷奶奶在家,我就彻底不在晚上出门了。记得有一天晚上,住在镇子另一头的三叔有急事过来找爷爷,砰砰砰地在外面敲门,吓得我直接钻到被子里蒙住了头。
而现在,我已经不怕走夜路了。是因为我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没有鬼了吗?还是因为这世界让我觉得温暖了呢?
公交车已经走过了十站,路两边的灯火比起刚才要稀疏了一些,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是繁华的市中心。下一站我就要下车了。
“天使花园”四个金色大字,在路灯下反射着光亮。离公交车站50米左右,就是这座小区的大门。
我要去的是六号楼,这座楼离大门的距离挺远的,我走在小区里。路灯的灯光隔着树叶投射下来,把甬路切割成或明或暗的区域。我从一个明亮的区域走到另一个昏暗的区域,再从昏暗的区域走到明亮的区域。早早吃完晚饭的小孩子在路边奔跑,身后的爷爷奶奶在大声提醒他们要小心看路。路边低层住户的窗子里,传出《新闻联播》的声音,或是刷锅洗碗的声音。“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”我记得前不久沈老师还在课堂上说过这个句子。这,大概就是平凡的人间烟火吧?
万家灯火,柴米油盐,对于人们来说,普通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度过。今天晚上对我来说,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夜晚。可是过了今晚以后呢?
一对青年男女相偎相依着从我的身边经过,一边走,男的一边在女的耳边窃窃私语,女的捂着嘴直笑。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们一眼,脚下迟缓了几秒钟,心跳的速度忽然又加快了。我抬起头,借着路灯的光,能清晰地看到楼墙上的大号阿拉伯数字“6”。
走进电梯间,上到12楼,我的手指按在了1207号房的门铃上。我忽然觉得有一阵奇妙的感觉从脚底升起,很快笼罩了我的全身。我好像整个人都凝固了一样,不知道这感觉是在阻止我还是在鼓励我。
手指停顿了有半分钟之久,终于还是用力地摁了下去。
“叮铃铃……”门铃在响过四声之后,门开了,他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我们就这样对视着。十八岁的我身高一米七,在女生中已经算是高个子,但我站在他的面前,仍然显得娇小。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八,高大魁梧,站在门口,几乎把房间里的灯光完全挡住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“古时候是冷兵器的时代,所以那时候的武将,膀大腰圆,要有力气才能抡得动大刀,拉得开硬弓……”那时候,他眉飞色舞地说着,我听着听着,“噗嗤”一笑,拿起笔来,画了一幅他身穿铠甲,一条腿踩在石头上,拉弓射箭的画像。
“嗯,雨荷的这幅画很有意思。”他手里拿着画像,哈哈大笑,说,“有这么一件事:古时候有个武将,叫画师给他画一幅肖像,可是找了好几个画师他都不满意。为什么呢?因为这名武将是个独眼,还瘸了一条腿。每个画师都照着他的样子原原本本地画了下来,可是这个独眼瘸腿让他看着一点都不威武。最后,有一个聪明的画师,就为他画了一幅这样的画像,眯着一只眼睛瞄准,抬起一只脚来踩石头,完美地回避了这两个问题,让他看起来特别威风……”他话音未落,身边就是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。
我也抿着嘴,看着他微笑。他不知道,这个故事其实我之前就是听过的,画这幅画的时候,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件事。
然后,我的这幅画就变成了他的QQ头像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我和他就这样站在门口,互相对视着。他的目光温柔而又迷离,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,又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。他没有说话,我也没有说话,不知道过了多久。忽然,仿佛是有什么力量推动着我似的,我往前一探身,扑到了他的怀里。
宽广又温暖的胸怀,强烈的男性气息仿佛一片汪洋将我拥抱,让我觉得格外有安全感。我伏在他的怀里,微微闭上了眼睛,享受着这从来没有触碰过的感觉。我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,但当事情真正发生了的时候,我感觉到的却是新奇、舒适与兴奋。
而他的身体却明显僵硬了一下,他的动作变得笨拙,好像要把我往外推,却又有什么力量牢牢束缚住了他。不过,大概是怕被人发现的恐惧感给了他力量吧,他停顿了几秒钟,就用一只胳膊揽住我,把我拖进了门里,又用另一只手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我们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。大门的关闭让我的安全感又增添了几分。我抱他抱得更紧了,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。我似乎也害怕和他对视,似乎也害怕和他说话,我只觉得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就好了。
然而,关上房门却仿佛让他更清醒了一些。他双手扳住我的肩膀,把我的身体推离他的身体。我和他再一次面对面,互相凝望着对方。
他的眼睛真好看,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,就被他的眼睛深深地迷住了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“我叫许楚一,是你们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……”
“许褚!裸衣!”他的话音未落,角落里就有一个男生大声地喊了出来。
“妈!我冷——”紧接着对面角落又有一个男生捏着鼻子叫着。
在一片大笑声中,我抿着嘴微笑着。在他进来之前,我旁边的几个男生正拿着“三国杀”卡牌兴致勃勃地研究着。那卡牌上画的许褚可真不好看,完全没有他那双温柔而迷人的眼睛,不过那魁梧的身材倒有几分相似。
“少摸一张牌,伤害加一!”他忽然大声说,“没错,我的‘一’就是这个‘一’,并不是‘裸衣’的‘衣’。”
班上忽然安静了几秒钟,然后男生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。
“别天天惦记打牌!否则全部没收。”他板起脸说,“许褚是安徽人,而我是湖南人。湖南,古时候属于楚国。这个地方自古就是人杰地灵,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?‘惟楚有才,于斯为盛。’我的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,就是希望我成为楚地一等一的人才……”
刚才的那几个男生屏息凝神,愣愣地听着。我用手托着下巴,胳膊肘支在课桌上,看着他眉飞色舞的神情,凝望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“进来吧,先吃饭。”他说,随后松开了我的肩膀,转身向屋里走去。
我脱下帆布鞋,换上了门口的一双拖鞋。我注意到这双鞋是粉红色的,上面还有卡通装饰物。作为一个独居的单身男人,他一定是专门为我准备了这双鞋。
我把白色小风衣也脱了下来,挂到门口的衣架上。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,所以我一直在好奇地东张西望。这套单身公寓的面积很小,卫生间就在门口,过了玄关就是主居室,穿过主居室,就是被隔出来的餐厅和厨房。要想走到那小小的阳台上,还得再穿过餐厅才行。
他背对着我,在餐桌前忙碌。一张小小的四方形餐桌,桌上摆了一圈菜肴,空出了中间的位置。菜肴并不是热腾腾的,说明已经做好一段时间了,但也并不冰凉。看起来,他对我到这里的时间估计得不算准确——也难怪,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会不会来。
“背包可以放在那边的椅子上。”他说,没有回头看我,而是站在灶台前拆开一个纸盒。我把背包拿下来,放在主居室角落的靠背椅上,轻轻走进了餐厅。这时候他也做完了手上的事情,转过身来。他的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蛋糕,显然是他刚从纸盒里拿出来的。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了餐桌正中的空位上。
我一眼就看到蛋糕上的巧克力字“成人快乐”。四个汉字上面还有两个阿拉伯数字:28。我知道,这是我高一年级时的座位号,那时候他是我的班主任兼历史老师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“雨荷啊,你喜欢历史,这很让我感动;不过你还是要重点突击一下语数英,毕竟这三科是所有学习的基础,而且分数在高考中占的比重也最大。你的语文还可以,数学一般,英语相对弱一些,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初中的英语基础薄弱,既不是你不努力,也不是你不聪明,所以不能怪你。只是,后面的努力要有针对性才好。”他坐在桌子左边的椅子上,而我站在桌子右边的椅子后面,所以他要扭过头来才能面对着我说话。
“对对,老师您说得太对了。您也知道,我们这个乡镇的学校,外国话对很多小孩子来说都是个新鲜玩意儿,学起来老难了……老师您先喝口茶,我刚刚从南溪带回来的,特别好。”妈妈坐在我身前的椅子上,忙不迭地说着,还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他的面前。
我们全家都没想到他能到我家来家访。现在是高一上学期结束、寒假已经开始的时候。我的父母都在邻省的南溪镇打工,今天离过年已经很近了,可是我的爸爸还没有回来,我妈妈先行一步,也才是上午刚刚回到家,而他下午就走进了我的家门。
他的到来之所以让我觉得意外,是因为我知道他家就在东阳市,而我家所在的桑南镇离东阳市非常远。他怎么可能为了家访而专门开车跑两百多公里呢?
“许老师,真是太感谢您了。”他的到来让妈妈简直有些受宠若惊,“我们家雨荷没啥优点,就是乖,听话,好在您的历史科她学得还不错,以后还请您多费心管管她。您对她真是太好了,还专门跑这么大老远过来……”
“哈哈,没有没有,我只是顺便过来的。我的女朋友老家在桑北,就在对面镇上,我今年是上她家过年,所以才顺便过来一趟的……”
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,砸在我的胸口上。他……他有女朋友?
不过也难怪。虽然他其貌不扬,但是那么有才华,那么风趣幽默,还温柔体贴,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我们从和他的日常聊天中得知,他今年三十岁,虽然还不算太大,可谈婚论嫁也没什么奇怪的吧……
问题是,他有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只觉得脑中里一阵烦乱,胸口有些们,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在他和妈妈的谈话上。我一会儿想他上的课,一会儿想象他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女朋友长什么样,甚至还想象着他们并肩走在街上的画面……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,他偶尔也回答几句。可他们说的是什么,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。
“雨荷!还愣着做什么?送送许老师。”妈妈回过头来对我说,我这才意识到,原来他要走了。
“许老师,真的不留下来吃晚饭啦?吃了饭再走嘛。”妈妈站在门口还在絮叨,而我和他已经走到了街面上。
“真的不用客气啦。您留步,雨荷送我到停车的地方就行啦。”他摇着手,满面笑容地回答着妈妈。
他的车离我家大约有一百米左右,我和他一起走过去的时候,我一路上都没有说话。我忽然想到,他和他女朋友是不是也经常这样一起肩并肩地散步?我现在是不是就处在他女朋友的位置上?
哎呀!怎么能这么想!我皱紧眉头,撅起了嘴,好像要把刚才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。
“怎么了,你?不舒服吗?”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。
我摇了摇头,还是什么话都没说。
“呵,我知道了。你害怕老师来家访啊。我不请自到,让你紧张了。”他笑了起来。
我勉强挤出个笑容,还是摇摇头。这时候,我们已经走到了他的车旁边。
“我没有在你妈妈前告你的状吧?哦,是不是觉得我说你语数英的问题就是‘告状’啊?”
“哪……哪儿有啊……”我不知不觉涨红了脸,“老师您说得没错,我下学期一定注意。您……路上注意安全。”我的脑子停顿了一下,才想出了这句临别问候语。
“好。你早点回去吧。”他拉开车门,钻进了驾驶室。
很快,他的车就在路的尽头变成了一个小点。我愣愣地站在那里,一直看着那个小点消失在我的视野中。
这个老师,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学生。谁说我害怕他家访了?
还有,谁说我喜欢历史了?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两只透明的高脚玻璃杯,杯中都是浅浅的一层桃红色液体。
“我十八岁了,可以喝酒了。”我垂着眼睛,看着杯中的液体。
“……不过,我还是不希望女孩子喝酒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慢慢地说。
“今天只是个仪式……”我说。
“那好吧。呡一下就好。”他举起了面前的酒杯,做出了要碰杯的样子。
我的酒杯也慢慢举起,两只酒杯在空中的距离越来越近。当酒杯就要相撞的时候,我微微侧转了一下手腕,手腕像是要从他的手腕边上勾过去一样。勾过去,两只手腕就会互相缠绕,形成了一个交杯酒的架势。他明显紧张了一下,手腕向后缩了缩,然后忙不迭地用他手中的酒杯撞上了我手里的酒杯。
“当!”
“……成人快乐。”酒杯相撞之后,他说。然后,他收回手,把酒杯放在自己的唇边。
我也像他一样,把酒杯放到唇边,呡了一口杯中的红酒,轻轻地说:“是的,今天晚上我就成人了。”
“晚上”两个字我说得特别轻,说的时候我只觉得脸颊滚烫。但是显然,他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……吃点菜吧。”他仿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犹豫了一下,放下酒杯,拿起了桌上的筷子。
“老师的菜做得特别好吃,我们都知道的。”我说。
“不过你们都没尝过。你算是第一个有口福的。”他笑了笑,好像也放松了一些,“对了,今天你们的成人典礼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?说给我听听。”
于是我就和他说起了下午的典礼的事,我努力回忆今天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事。除了说现在班上的同学,还说自己高一班上的那些同学——因为他是我高一年级时的班主任,这些同学他自然是熟悉的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高一年级结束后,按照学校的要求进行文理分科,我毫不犹豫就报了文科,为的只是还能到他班上。在这一年的后半段,我按照他那天家访时的要求,拼命补习语数英,尤其是英语。当然,历史我是绝不会放下的。我并不喜欢历史,我历史读得好,完全只是因为他。每节历史课,我都专注地盯着他,专注地做笔记,只为了能给他留下好印象。最后,我果然在高一年级的期终结业考试里取得了明显的进步。我报了文科班,期待他还能是我的班主任;然而事与愿违,他不但没有再做班主任,而且也不再教我。
高二年级组的A班和B班是文科班,我在B班,班主任是教语文的沈老师,历史老师则是一个比沈老师还要大许多的老太太;而他偏偏就在隔壁教A班。对我来说,这又是一个大打击,就像当初听说他有女朋友一样。所以,我在历史课上变得心不在焉,耳朵在听老太太的说话,心里却在回味着高一这一整年他历史课上的一个又一个画面。他上课偶尔会拖堂,有时课间我已经走到走廊上,他却仍然在A班的教室里讲课。每到这时候,我就会在A班的教室外面刻意放慢脚步,让自己好像还在他的班上听他上课一样。
我的成绩再度掉了下来,除了语文学科。沈老师很慈爱,对我也特别好,所以我的语文成绩还能保持住没有掉落太多,而其它学科就不行了,尤其是历史,更是一落千丈。
有一天晚上,熄灯后我和程燕蓝躺在各自的床上聊天,聊着聊着,我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。
“雨荷,我听说教A班历史的那个许老师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,是真的吧?”
“什么!?”这个消息仿佛炸雷边在我耳边响起,瞬间驱散了我的睡意。我甚至差点儿从床上坐起来。
“你不知道吗?许老师是你高一的班主任吧?”
“……我确实不知道。他们因为什么分手?”
“谁知道,我和他又不熟。”程燕蓝说,语气里却带着八卦的意味,“我以为你知道来着。是高子飞跟我说的,他还说好像是许老师先提的分手。”
高子飞是我高一时的同班同学,就是刚开学那天捏着鼻子叫“妈,我冷——”的那个男生。现在他正在追程燕蓝,不过他只是一厢情愿而已。程燕蓝有男朋友,不过她的男朋友在校外,所以高子飞根本不知道这回事。
“我只知道他女朋友是他大学研究生时的同学,谈了总有五六年了吧,怎么会分手呢?”
“是啊,高子飞也这么说。据说,许老师原本不会做饭,后来还是为了他女朋友学的。坊间一直传言他的厨艺很高,可见他为了女朋友下了多大苦工。”
“是啊,这真让人有点儿意外……”我喃喃自语道。
“哎,自古道多情女子负心汉,男人靠不住啊……”程燕蓝说。
“你男朋友也靠不住吗?”我随口说了一句。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,我心不在焉。
“谁知道呢……将来要是他真的靠不住,我还是先踢了他比较好……睡吧。”程燕蓝翻了个身,面朝墙,把被子往上拉了拉。看起来,没能从我这里得到点关于许老师分手的更多八卦消息,多少有些让她意兴阑珊。
程燕蓝很快就入睡了,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。而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,听着墙上挂钟的“滴答”声,不知过了多久。
两天后又是周末。这周我准备回家,正当我拖着行李往外走的时候,迎面碰上了许老师。
“雨荷。”他主动开口叫我。看起来,他的样子有些疲惫。
“许老师……”我停下脚步,注视着他的眼睛。他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,只是仿佛多了几分忧伤。
“我听说,你最近成绩掉得挺厉害的,出什么事了吗?”他说。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我低下了头,“可能是刚刚分科,不太适应吧。”
“这样可不行啊。进入高二以后,时间就变得更紧了,不能有太多时间给你去适应。一步跟不上,可能步步就跟不上了。高一的时候你付出那么多努力,才把自己的语数英成绩提升上来,不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啊。如果你有什么学习或者生活上的烦恼,一定要及时和沈老师说,沈老师很关心你,所以她今天才会和我沟通你的情况,她说看你高一的期终结业成绩还不错,不知道为什么高二就掉了这么多,所以她找我……”
“许老师!”我忽然打断了他,“您……最近还好吗?”
“我?”他显然有些愕然,“我有什么不好?”
我抬起头,看着他那双依然温柔又忧伤却带上几分惊讶之情的眼睛。
“您……和您的女朋友分手了是吗?”
他愣住了,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。我和他就这样互相看着,时间好像过得很漫长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问这个?”沉默许久之后,他轻轻地说。看我没有回答,他停顿了一下,接着说:“老师个人的事,你不用太关心。你要关心的是你自己的学习。无论怎样,你的学习成绩都是最重要的,成绩的退步一定要引起重视,听说你连历史的成绩都掉下来了……”
“那是因为您不再教我了。”我冲口而出。
“什么?”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。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震惊的神情。
“雨荷,老师还是希望,你应当把注意力好好放在学习上,提高你的成绩是眼下最重要的事。”又过了很长的时间,他轻轻叹了口气,说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,谢谢老师,老师再见。”我朝他鞠了一个躬,转过身,拉起行李慢慢向外走去。
从那天起,他似乎就开始刻意地躲避我,有时候在走廊上擦身而过,他会故意把脸转向另一侧;如果我抢先对他说了“老师好”,他也只是微微一颔首,点点头,然后就匆匆而过。
而我呢,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,似乎上次对话让我卸掉了不少压力。奇怪的是,我好像又找到了学习的动力——也许是因为我让他明白了我的心意,也许是因为他对我说的希望我好好学习。我忽然觉得,拿出更好的成绩,或许是对他更好的告白方式?
我感觉自己在他心里栽下了一颗种子——这种感觉可以说是无凭无据,几乎全是我自己的直觉——我不清楚他会不会将这颗种子铲除,但我觉得自己至少有了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。他希望我做的事,如果我能做到,是不是就可以算是生根发芽了?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桌面上已经只剩下了那个“成人快乐”蛋糕。我站在水池前,把碗碟一样一样地洗干净。因为平时在家里只有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,我早早就学会了做家务。
刚开始,他不让我动手洗碗,但我非要坚持。我站在水池前洗碗,我知道他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。我忽然觉得很幸福,这是不是就是一个家庭的日常生活?
不,也许还不像。不管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是我的爸爸妈妈,他们在做家务时总是一边做一边家长里短地唠嗑;而现在,在我洗碗的整个过程里,我和他都一言不发。等我把洗干净的碗碟都放进餐具柜,回过头来,这才发现他已经不再看我,而是把目光落在那个蛋糕上。他凝视着“成人快乐”四个字,若有所思。
“……老师,切蛋糕吧。”我握起锯齿刀,把手放在了他的面前。
他没有动,靠在门边,静静地看着。我也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把手举在那里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。
温暖而有力的手,让我觉得安全,又让我觉得心在快速跳动。他抱过我,也握过我的手,但那都非常短暂。和我的肢体接触,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——包括现在这个时候。他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握过我的手,我能感觉到他的慌乱。
锯齿刀一点一点往下落,刀尖落在了蛋糕上的“成人”和“快乐”之间。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我的高二年级又结束了。在高二的期终结业考试里,我的成绩又提了上来,甚至比高一的期终结业成绩还要好。暑假刚刚开始,我还没有回家。反正爸爸妈妈长年都回不了家,我和爷爷奶奶说了,在学校住几天再回去。这天下午,我在逛书店的时候,偶然遇到了他。
现在的书店往往都是和咖啡厅结合在一起。或者说,如果没了咖啡厅,书店的生意就很不好做。我邀请他坐下来喝咖啡,他的表情也挺轻松的。也许是因为现在不是在学校里,同时还因为我的成绩又取得了进步。
“老师,我们……在一起吧。”我鼓起勇气,对他说。
“师生恋……这是不可以接受的。对一名老师来说,这就是道德败坏。”他说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就一定是道德败坏?”
“你还小。还不懂……”他说,拿起咖啡杯来,喝了一口,“如果师生恋是被允许的,那么就一定会有禽兽老师祸害学生。”
“可你不是禽兽老师!”
“我?”他忽然笑了笑,说,“你怎么能笃定我不是?雨荷,我说了,你还小,看人不可能看得深。还有,你毕业以后就会离开这里,你怎么知道将来你不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而你也真正爱他的男人?有很多事情,你现在是预料不到的……”
“就像您也没有预料到您和您的女朋友会分手,对吗?”
“你……”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说,竟然一时语塞。
“那么,您能不能预料到,您会不会喜欢我?”
他转过了头,把目光投向了窗外。
“许老师,您能不能告诉我,您是真的都不喜欢我,对吗?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,不是师生之间的喜欢,您对我从来就没有过,对吗?”
他还是没说话,我从他那双仍然温柔的眼睛里,看到了一丝的迟疑。
“你还小……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地说。
“如果我不小了,到了我成年的时候,您就可以告诉我答案了,对吗?”

*   *   *   *   *
我关上了水龙头,“哗哗哗”的水声停止了,浴室里氤氲着水雾,梳妆镜已经模糊不清。
我细心地穿好乳罩和内裤,我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穿衣服,也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洗过澡。吃过蛋糕之后,我向他提出要去浴室洗澡,他没有反对。
从背包里拿出那套崭新的校服,黑色的长筒袜,白色的T恤,蓝色的水手领,红色的领结,灰色的百褶裙。我一件一件地把它们穿到了身上,金丝镶边的袖口、领口和裙边在浴室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。
我又从背包里掏出手机,打开微信,点开我和他的聊天记录。
聊天记录是两个月之前的,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。学生的生日各不相同,成人典礼却在同一天。因此学校举行成人典礼的时候,有的人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,有的人则还没有年满十八岁,而我就属于前者。
“雨荷,你还是学生。虽然今天你成年了,可你还没有成人。成人意味着更多的责任,责任不是一个分量很轻的词语。”
“老师,虽然我还是学生,但是我也知道成人就意味着责任。等到我成人的那一天,可以承担起责任了,我会去找您的。”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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